漫谈Epic诉苹果案：你见过“又输又赢”的官司吗？

如果要盘点这两年游戏圈发生的大事，那“Epic 诉苹果”案一定榜上有名。当事双方在 2020 年 8 月启动了法律程序，官司打响后得到了友商、媒体和玩家等多方群体关注，案件直到最近才取得初步结果。

当地时间 9 月 10 日，美国加州北区法院的 Rogers 法官发布了长达 185 页的判决。与 Epic 起诉时的慷慨陈词相比，法院在判决中显露的态度比较微妙。因为从判决内容来看，Epic 与苹果其实互有输赢，外人对于案件性质及判决的解读也是不尽相同。

同样地，本文也是对案件判决发表些个人看法，此外还有些法律方面的小科普。希望各位看得开心。

谁胜诉了？

先说说 VG 站内，判决结果的新闻是由笔者编译的。截至本文发稿，这条新闻下的评论数已有一百多条。大家的意见并不一致，相关讨论的主要问题是：Epic 和苹果，到底谁赢了这场官司？  

要想回答该问题，首先需要层层剥离双方的法律关系。从事件经历来看，Epic 起诉苹果时就有多项控告，包括垄断市场，平台抽成比例过高，限制消费者选择付款方式等多方面。苹果也在 2020 年 9 月反诉 Epic，认为后者私自开设支付渠道构成违约并要求赔偿。所以，此次诉讼的争议焦点其实包含了合同违约、市场垄断、不正当竞争等多个问题，涉及法律也包括民法、经济法等不同部门法。

从初审判决来看，Rogers 法官驳回了 Epic 的绝大部分指控。法院的核心观点是，苹果对 App Store 的各种管理行为不能被视作垄断，但 Epic 公然违反合同显然构成违约。不过法院也认为苹果公司对他方支付渠道的封禁构成不正当竞争。

这里就有一个需要解释的关键点。笔者在编译新闻时提到，“垄断”和“不正当竞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两者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这一点常常会被大众忽略或混淆。

我们可以先参考中国商务部条约法律司发布的相关意见。根据官方说法，垄断行为旨在排除或限制竞争，进而损害消费者权益或危害社会公共利益；而不正当竞争一般是指商业活动中与自愿、平等、诚实信用、公平交易的商业道德相背离的行为。

为了方便理解，笔者再把上面这段陈述直译一下。垄断的意思就是“我说了算”，因为市场上只有这一个经营者，没了我就是不行。而不正当竞争就是不讲商德，搞骗，搞“偷袭”。所以两者之间是不完全相同的。

现在我们来解读法院的观点。判断经营者是否构成垄断，首先要判断他在市场中是否做到了“一家独大”。那么何为“市场”呢？在本案中，Epic 主张苹果自家的 App Store 就是“市场”，而苹果提出《堡垒之夜》等游戏本身含有交易内容，同样属于“市场”。关于“市场”的定义问题，正是本案的核心争议点之一。

Rogers 法官没有采访任何一方的意见，她在判决书中给出的回答是，“市场”是指价值 1000 亿美元的整个“数字移动游戏交易（经营体系）”，这种推论明显是从最宏观的角度出发的。而在全球移动交易的框架下，苹果当然称不上“唯我独尊”，毕竟谷歌及一众友商都是有力的竞争者。既然这块市场上不存在唯一的经营者，那苹果对自家商店的管控就和“垄断”不搭边了。

但法官同时认为，苹果管控支付方式限制了消费者的选择。此举还变相隐瞒了他方信息，令友商提供的产品服务无法顺利上架 iOS 平台。因此法院认为苹果的这一举动违反了加州本地法律，也违背了商业道德，所以构成不正当竞争。

因此从法律角度出发，本案并没有彻底的胜利者，也没有绝对的失败者。Epic 和苹果双方在不同法律部门的角逐中互有胜负，而外界并不在意部门法之间的区别，所以就发生了争论。与其说谁输谁赢，倒不如说双方被“各打五十大板”。

对当事人的影响？

根据判决内容，Epic 因合同违约须向苹果支付一笔不小的赔偿金。先不说 Epic 的身上要掉多少肉，更麻烦的一点是，由于法院认定双方先前的合约有效，iOS 版《堡垒之夜》能否重新上架仍由苹果说了算。

苹果这边则收到了法院的一纸禁令：苹果必须开放对第三方支付方式的限制，允许用户通过邮件，外部链接或其它方式自由选择充值渠道。理想情形下，禁令将于今年 12 月 9 日开始正式生效。

这么一看，Epic 的大部分请求虽被驳回，但它为厂商们赢得了增设自营渠道的权益。另一方面，苹果也在诉讼期间迫于压力推出了“App Store 小企业计划”，降低对小型企业与独立开发者的抽成比例。

但苹果就会因此吃亏吗？答案其实并不一定。

首先，苹果依旧能够依靠自家支付渠道，从大中型厂商处获得 30% 的收入抽成，法院并没有对这项抽成比例进行规制。苹果这家科技巨头依然可以按照现有的模式持续盈利；

其次，判决已提出苹果的行为不构成市场垄断，这一点对苹果是颇为有利的。有了法院的背书，苹果对外就能拥有一定的舆论优势，同时在面对相关机构的反垄断调查时，法院的说理也能让苹果多一条抗辩理由；

然后就是禁令本身的问题。虽然禁令明确规定其它开发者有权在 iOS 平台引入其它渠道，但这张禁令没有，也无法细化引入渠道的具体标准。

既然开发者有权合理规避“苹果税”，那么苹果也可以用各种方法保证自家支付系统的优先级。譬如在跳转到外部网站时弹出安全警告；或者更改应用内外部充值按钮的版式，让 App Store 内部充值渠道更加显眼；甚至干脆将自家付款渠道设置为默认支付方式。如此一来，只要消费者依然凭依直觉或习惯选择用苹果账户进行支付，苹果也可继续抽取平台佣金。

当然，上述几点分析并不代表法院的禁令毫无用处。对苹果而言，现有的盈利模式确实受到了直接冲击，随之而来的还有应声下跌的股价。禁令公布后，苹果的市值一口气“蒸发”了约 850 亿美元。

但现在对后续影响的分析显得为时过早，一切仍然取决于苹果和 Epic 双方的下一步行动。这点估计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有谱。

对玩家的影响？

对于大洋彼岸的美国玩家而言，“Epic 诉苹果”案的判决能为他们带来更多“自由”，除了现在仍无法玩到 iOS 版《堡垒之夜》。

在 iOS 平台购买内容时，玩家可以选择更多的支付方式。少了苹果的抽成环节，厂商也可以推出一些充值优惠活动，让玩家享受内容的同时付出更少的成本。这一点固然对玩家有利，但能否达成也取决于厂商的态度。

此外 App Store 及各种 iOS 应用的版式也可能发生变化。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就发文称，未来的人们可能会在自己热衷的 iOS 应用上看到“引向开发者自身支付系统的新按钮”，或是“指导用户在浏览器上完成付款的链接”。

不过这一切跟我们中国玩家没有太大关系。一些朋友好奇本案判决会不会对苹果在中国的市场造成影响，我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有梦很美好，可惜不现实”。中美两国的法律系统根本不同，何况 Epic 和苹果双方的争议始终发生在美国这个主战场。美国法院的判决不可能在中国直接适用，这是大家都明白的道理。

不过事无绝对，Epic 就于去年向澳大利亚联邦法院递交法律文件，声称苹果违反当地法律。如果当事双方在未来仍要“互怼”，那么在中国法庭上来一场“掐架”也是有可能的。当然，目前来看这仅仅只是一种可能。

结语：一切尚未结束

在案件的初审判决公布后，苹果与 Epic 都发表了各自的意见。

苹果发言人以胜利者的口吻说道：

今天法院确认了我们一直清楚的事实：App Store 没有违背反垄断法。就像法庭认为的那样：“成功本身并不违法”，我们苹果在开展业务的每个领域都面临着激烈的竞争。我们相信客户和开发者选择我们是因为我们的产品和服务是世界最佳的。我们仍将致力于确保 App Store 是一个安全且值得信赖的市场。它能支持一个蓬勃发展的开发者社区与美国的 210 万个工作岗位，以及人人平等的规则。

Epic 首席执行官 Tim Sweeney 在推特上转发了苹果的上述言论，并评论道：

今天的裁决对开发者或消费者来说都不是一场胜利。Epic 仍在为 10 亿消费者的应用内购方式与应用商店之间的公平竞争而战。

9 月 12 日，Epic 向美国第九巡回法院递交上诉状。

9 月 14 日，Tim Sweeney 确认 Epic 已按照法院命令向苹果转账 600 万美元。

如果第九巡回法院受理 Epic 的上诉，那么加州地方法院的禁令将暂缓生效，案件的审理工作仍会继续。我们很难判断 Epic 与苹果的争斗究竟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结束，但双方再次“互掐”之日，必是玩家继续“吃瓜”之时。

参考材料：

1.Wiki：Epic Games 诉苹果公司案

2.Twitter：＠ Tim Sweeney

3.The Verge：Apple must allow other forms of in-app purchase, rules judge in Epic v. Apple

4.The Verge：Epic has appealed Friday’s ruling in the Epic v. Apple case

5.NPR：What The Ruling In The Epic Games V. Apple Lawsuit Means For iPhone Users

6.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条约法律司：反垄断法与反不正当竞争法的关系